围观众人似乎很惧怕锦衣男人,忙不迭地散开,生怕被这些平日里蛮横惯了的泼皮惦记上。
百里大枪对气势汹汹的泼皮视若无睹,他一字一句地对李氏说道:“或许,你应该先看看铁原大哥留给你的东西。”
泪眼婆娑的李氏这才想起手中还拿着那个布包,犹疑着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封信、一块圆形玉珏以及一小包银两。李氏打开信笺,美目微凝,细细地读着。
“乱世将至,唯担忧你母子二人生计。澜水城千年底蕴,且安心居于城内,可保你二人性命无虞。休弃一事勿再介怀,皆因慕你之甚,不忍你受那律法之裁。铁某从军二十载,上未能报效国家、下未能亲养妻儿,望有来世再能逢你,白首不离。”
铁原弥留之际,求百里大枪代笔写的这封信,因此对于信中内容,他自然知晓。撼岳营的袍泽们只是知道铁原是个极为疼爱妻子、天天把对妻子的爱慕之情挂在嘴边的柔情汉子,但他们哪里知道,这个汉子早已发现了妻子的背叛,为了不让妻子受律法制裁,才忍着巨大悲痛写下休书,然后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不让外人察觉。如此情深义重以至于有些痴傻的人,百里大枪第一次见,也希望是最后一次见。
李氏读罢,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她发觉,铁原一直都在她的心里最深处,因为此刻内心空落落的,似乎有一种东西永远的失去了。
百里大枪拉着姬凌岳转身离开,自始至终都未看那些市井泼皮一眼。
锦衣男人见百里大枪要走,正准备嚷嚷着围上来,被李氏一巴掌狠狠扇在脸上。
“都是你!害得我没有了夫君,都是你!”李氏再也没了风轻云淡的清丽模样,面孔扭曲地抓住锦衣男人哭诉,“若不是你蒙骗我,我怎么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现在他死了,我该怎么办!你说啊!我该怎么办?!”
锦衣男人早就没了耐性,一脚把李氏踹倒在地,指着眼神发愣的妇人破口大骂:“你这等残花败柳也敢问本大爷讨要说法?呸!破烂货!”
李氏被锦衣男人当众侮辱,已起了寻死的心思,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大叫道:“我要报官!你与军人之妻通奸,按照律法,徒三千里!”
锦衣男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嘲讽道:“你这娘们也懂律法?你别忘了那是前朝的事儿,再说了,若是按照律法,你得斩首,你自己不清楚吗?”
……
两个少年走的远了,身后的吵嚷声渐渐隐去,百里大枪耳听着晨间喧嚣的市井声响,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人世,心情也好了少许。
见姬凌岳甩着宽大的袖袍,在身边唉声叹气,百里大枪好奇地问道:“你叹什么气?”
姬凌岳愤恨地甩了甩袖子,道:“真想打杀了那对奸夫淫妇!男的征战沙场,女的在家偷鸡摸狗,这他妈哪来的天理!”
百里大枪一怔,“第一次见铁大哥,他说过一句话,他说‘这世间所有的不公都可以被踏碎,只要刀够利;所有的富贵都可以追求,只要马够快’!你是高门大户,见识广,这句话真的对吗?”
“不对!”姬凌岳干脆的摇了摇头,道:“人力有时而穷,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因为你的努力而改变结果,这澜水城有名的福兴号,生意遍布天下,但再给他十代人时间也干不过我们家。这就是命里注定的差距。”
“可我觉得他说得对,如果不是他的这句话,可能几天前我遭遇不公时就会暴起杀人,最后被人打死或者抓起来流放。”百里大枪感受了一下方寸锦中的长刀,继续说道:“铁大哥还说那句话是他们将军告诉他的,如果有一天能遇到他们将军,我还要问问他。”
“卫道钏?”姬凌岳撇了撇嘴,道:“大胤军伍中最能钻营的那个?想不到他竟然能说出这么狂妄的话。”
“钻营有错吗?”百里大枪不解地看着姬凌岳。
“钻营没有错,但出身卑微的人喜好钻营,就会被认为很丑陋,尤其在那些与他一样出身卑微的人眼里。”
百里大枪没再在这个问题上与姬凌岳争论,他不过民安里一个不入流的小猎户,而姬凌岳是高门大族富家子,两人观念不同也很正常。
姬凌岳似乎感觉到了百里大枪的不适,他拍打了一下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少年,道:“走,带你先去置办身行头,然后去无乡院喝酒!”
“我可没钱,也不会喝酒。”百里大枪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
“哈,你有我这个盟友在,还用愁缺那些俗物?至于酒么,喝呀喝呀就会了。”姬凌岳脸上洋溢着独属于纨绔的自信之光……
然后,百里大枪就看见姬凌岳灰头土脸地从一家名为元宝斋的店铺里走了出来。
“姬公子这是出师不利?”百里大枪少有的调侃了一句。
姬凌岳摆摆手,神色有些黯然地挥了挥手中的银票,道:“家主缩减了我的支用权限,每个月三千两。”
“三千两很少吗?”百里大枪平日狩猎也不过收入几十纹而已,三千两对他而言没有概念。
“省着花倒也够,只不过……”姬凌岳苦着脸对百里大枪说道:“限我一年内做出成绩证明自己,否则逐出家门。百里兄,你可一定要帮我。”
……
姬凌岳看着一身皂色银纹劲装、脚蹬虎纹快靴的百里大枪赞不绝口:“啧啧,人靠衣装马靠鞍,果然不假。”
百里大枪原本就身材昂藏、英武不凡,配上这一身装扮,活脱脱一个将门公子的模样,他摸了摸皂衣上以银色丝线勾勒的云纹以及袖口领口处不知是何种动物皮革的镶边,挥挥拳,毫无阻滞、活动自如。
姬凌岳因在馒头寨妥妥挨了顿好打,也有些衣衫不整落魄少年的样子,索性也给自己置办了一身。待到两个少年郎从店内出来,立刻便成了人来人往的长街上最亮眼的那个。旁人见了,只道是哪家公子哥领着贴身伴当不好好在家待着,非得挑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的光景出来浪荡。